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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牧春】少年的爱(春田篇)

一发完结


1,

得知他们分手,是在一年前。


那是个周日,刚经历了失恋的荒井千珠,在浴室镜子前,苦恼地看着自己的脸。昨夜哭了很久,又没有睡好,这下惨了,上妆都很困难。这时,楼下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,那带点沙哑,语气不自觉地像在撒娇的,再熟悉不过的声音……


千珠慌乱地整理了一下头发,往毫无血色的嘴唇上抹了点口红,走下楼。


只见居酒屋的大厅内,害自己哭了整夜的罪魁祸首,正趴在在桌边,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团被胡乱丢掷的衣裤,显得皱皱巴巴,空空落落。


“搞什么啊,铁平哥,叫了你这么久才来。”,春田创一语气不满地嘟囔。


“哥哥去买食材了。”


这才发现来的人是谁,春田面上露出尴尬的神色,坐正了身子。


看到他就心烦,千珠懊恼地想,我为什么非得看上一个这样的男人?这个男人太糟糕了。长相乏味、十项全废也就算了,到底是神经有多大条,经过了昨晚,刚被他拒绝告白,他现在能这样冒冒失失地跑到这里来。


千珠不想再看他,拿起抹布,低头擦拭起了桌台。


“春田你来干什么?”千珠假装镇定地问,“小牧呢?”


这句话好像刺痛了春田,他像是被尖锐的东西猛扎了一下,背部哆嗦,过了好半天,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含混的回答。


“别提那小子了,他把我甩了。”

“哈?”

“被甩了,那小子把我甩了。”

“为什么?春田你做了什么惹他生气了?”


“我不知道……”桌子边上,明明已经三十三岁的男人,用像个孩子一样委屈的口吻低声说,“我不明白啊……他说……他已经不喜欢我了……”


千珠的思维混乱地在身边狂飞乱舞,她浸湿毛巾,又把水拧掉,如同它是多余的念头一样需要排除。抬起头,她发现春田的眼睛拴在自己身上,就像饥饿的小狗等着喂食,春田用可怜巴巴的语气说,


“呐,千珠,我该怎么办啊?小牧还会回来喜欢我吗?”


“……不知道!”


千珠几乎是吼出这句话,音量大得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,她走到料理台前,打开水龙头,将抹布扔到水流下,她漂涮它,抖动它,好像那是某个人的可笑的脑筋。

 

2,

明明这两个人就互相喜欢得不得了,闹分手什么的,是在打情骂俏吧。


意识到似乎情况并非如此,是在那天过去一周后,这一周,春田就像是上班一样,每天都来Wonderful报到,赖在居酒屋的时间越来越长,堆在他面前的酒瓶也越来越多,恰逢周六,也许是明天不用上班,他索性喝到了站不起来的程度。


将烂醉如泥的春田架回家,打开门,千珠被屋子里的样子吓到了,和上次来时完全不同,灰尘包围了这个屋子,凝结在每一处缝隙上,爬上了每一个玻璃窗。死去的昆虫躺在玄关里,地板黏糊糊,堆满了没洗的衣服和便当包装袋。苍蝇在洗手池上面嗡嗡乱转,按了几下电灯开关,一点反应也没有。


简直是垃圾堆啊,不,是垃圾场,千珠从春田的屋子里出来,无意中看到二楼正对面的房间,虚掩着门,推开一看……如果说,房间多多少少会透露出主人的一些信息,那这个房间,透露的信息就是:没有信息。屋子里没有铺好的的床单,没有踢脱的拖鞋,或椅背上的湿毛巾,或读了一半的书。什么都没有,它像一间医院的房间,刚刚被护士整理过,地板是干净的,柜子的门紧紧关闭,垃圾箱是空的。


千珠这才反应过来,这个家和上次来时最大的不同,是这里已经彻彻底底,没有了另一个人生活的痕迹。就像来过了一场暴风,把过去全刮走了,什么都没有留下。一股强烈的酸涩涌上了她的喉咙,因为她想起,在春田醉得分不清前后左右的时候,他倒在家门的玄关上,嘴里不停地念叨,“我回来了,喂,我回来了,小牧……”

 

你这笨蛋,已经没有人会回答这句话了。

 

3,

“走出失恋的捷径,就是立即开展一段新的恋爱。”


看不下去春田的颓丧模样,哥哥铁平这样劝慰,他还灵感爆棚地写了一首应援歌,每次在春田来居酒屋时,都为他演唱一遍。在他的鼓动下,春田连续参加了几个月的联谊,然而,人生中也许是最后一次的桃花期,并没有给春田带来什么新的奇遇。


就这样又过了几个月,一个周六的早晨,千珠很意外地,看到春田公司的部长。他脱去西装革履,一身居家打扮,提着超市购物袋,邀请千珠去那个家做客。


“怎么回事?你们难道在交往?”

千珠立即发了消息给春田。

“没有没有,”春田回复得很快,“你也知道,我这半年,不是过得很糟糕吗,天天迟到,上次,因为忘了关煤气,屋子还差点被烧了,部长他啊,说我这个状态会影响公司的业绩……”

“想照顾部下,也不用亲自过来帮忙吧……”

“嘛……”

“而且说起来,他已经住进去了?你们在同居?”

千珠都能想象得到春田歪了歪脑袋的样子,“部长不是离婚了么,房子给了夫人,一直在找合适的租屋,来我家的次数多了,就说能不能住下来……”

“那不就是在交往嘛!”

“都说了不是了!”


这明摆着,就是部长在牧走了以后趁虚而入,你就那么容易被牵着鼻子走吗?什么嘛——但是我也没有立场生气,千珠将手中的抹布甩向桌子,水珠飞溅出去,溅落在桌边的客人的裙摆上。忙不迭地道歉,竟发现对方是春田公司的同事,舞香小姐。


按耐不住疑惑,千珠向她询问,

“牧君他……”

“怎么了?”

“牧君他,什么都不知道吗?春田和部长……”

“牧君吗?”舞香撇了撇嘴,“不知道,也不想知道吧。”

“什么意思。”

“怎么说呢,牧君把春田屏蔽了。”

“屏蔽?”

“表面上维持同事的关系,但是涉及工作之外的事情,他就会躲得远远的,不想扯上关系。”


这么说起来,千珠也想起,自从春田说他被甩了之后,几乎快一年了,再也没有见到牧,不动产公司来这里聚餐,也不见他的身影,听舞香说,牧搬到了相反方向的很远的公寓,也以通勤麻烦为理由,总是最早一个下班,推掉所有的应酬。千珠的脑海中,不由浮现出那个空荡荡的房间……春田这个白痴,到底是做了什么?牧像是要把自己从春田的整个人生中彻底消除一样,就像从一开始,他们之间就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

“呐,千珠,小牧还会回来喜欢我吗?”


春田的问题浮现出来,千珠叹了口气。

 

4,

季节的轨道向前更迭,冬去春来,从不停歇,樱花又开放了。


“要什么情情爱爱~挣钱才是正经~投身工作~哦~加油~社会人~”


哥哥铁平又换了一首春田的应援曲,这次倒是很应景。不知为何,进入职场十一年了,春田头一遭在工作上突飞猛进,升学考试时都没见他那么有干劲,出现在居酒屋的次数很少。久违地,不动产商社在赏花结束后,又到了wonderful聚餐。然而,在这热热闹闹的人群中,千珠注意到,依然没有牧的身影。


喝得醉醺醺的春田躺倒在榻榻米上,T恤掀了起来,像只猫一样,露出一截肚皮。


“你这个衣服是怎么回事啊……”千珠坐到他身边,扯了扯他的衣角。因为是休假日,没有穿职业装的春田,身上套了一件T恤,那是件穿旧了的白色T恤,领口有些泛黄,身上像被泼了西瓜汁,晕染开一大片一大片的红色。


“嗯?”他支楞起脑袋,目光涣散,“哦,这个……洗衣服的时候染色了……”

“怎么不送到洗衣店去漂白一下?”

“漂白过了……还是这样……”

“你送的哪家洗衣店?”

坐在一旁的舞香突然插了一句话,“这个,就叫不退转。”

“嗯?”

“千珠小姐没听过这个词吗?不退转,说的是到了某个阶段,就永远不会退回到最初,人生也是一样啊,不退转,已经发生了的事,不可能当作没发生过,你遇到了某个人,就再也回不到相遇之前的状态了。”


“……唔。”千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,随即睁大了眼睛。她突然想起了,自己见过春田这件衣服,想起了一年前的海边,穿着白色T恤的春田,像完全变了一个人,大白天做梦,痴痴傻笑,在自以为没人看见时轻轻抚摸脸颊,回答自己的问题时,一边点头,一边轻声地说,“嗯”,眼底是无尽的温柔。


认识了春田快二十年,从来没有在他脸上,看过那样的表情。


“呐,春田。”千珠用筷子戳了戳身旁的男人。

“嗯?”

“你跟小牧聊过了吗?”

“聊什么?”

“就是……”千珠垂下眼睛,想要从脚下拾起散落的语言拼凑出句子。无果,她转头看向春田。那男人总是表情瞬息万变的脸,此刻,像无风的水面般平静。他仰躺着,看着天花板,又像是在看着远处的什么东西,眼睛盛满了哀伤。


“那家伙……他早就不理我了……我也明白了,他不会回来喜欢我了。”春田自嘲般地笑了一下,“也没办法,我啊,真的很没用吧?想做的事情都做不好,都会被我搞砸,难怪他说很痛苦,跟我在一起就很痛苦……


其实我也很害怕的,跟男生交往,究竟是怎么回事,我也搞不懂,每天早晨起来照镜子,看上去有时成了另一个人,弄不好,我自己很可能被我丢掉。但不管怎样,只有一件事,我想做好,想让他开心,他开心的话,要我做什么都可以……可连这件事我都做不到……”


春田的话音开始颤抖,长长的沉默,在千珠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,他接着说,“我啊,决定再也不跟别人交往了。”


“诶?为什么?”


“太难受了,”他抬起手按住胸口,比划了一下,“这里,跟小牧交往的时候,只要看着他,就觉得这里,好像被什么东西抓紧了,我不知道啊,这是什么感觉,从来没有过,看到他难过,这里就好像……被撕开了,你看,就像这样……”


他捉起桌子上的仙贝,试图将包装袋撕开,但反复尝试,包装袋却似乎坚不可摧,可恶!他嘟囔着,把它用力扔到一边,经过一番折腾,他的脸更红了,在这红晕底下,却是一片苍白,像是积郁很久的悲哀,他说,


“太难受了,看到他哭,我……全身……连手指尖都痛,像快要死了……不,不对,死了都没那么痛……”


话语断断续续的,渐渐听不清了,转而成了低声的呜咽,春田将鼻涕眼泪一股脑地擦在坐垫上,蜷缩起了身体。


“真是个笨蛋。”料理台前的铁平感叹了一句。

 

5,


这不是笨蛋春田第一次被甩,千珠记得,在认识春田的将近二十年里,他每一次都是被甩的那个,无一例外。“诶?为什么?怎么回事?明明是她来告白的,为什么又说不喜欢我了。”春田每次就这样嘟囔两句,然后和铁平一起喝酒喝到天亮,再醒过来的时候,就都不记得了,好像记忆被啤酒给冲走了一样。


“这也是种才能嘛。”铁平曾经感叹。


“什么才能,没长脑子而已吧。”千珠嗤之以鼻。


“健忘当然是才能哦,脑筋太好的人,会活得很辛苦的。”


是这样吗?千珠不太懂得这句话,但她记得,春田是从什么时候,开始学会这样做的。那时,春田还在念小学,他的父亲突然抛下妻儿,离开了家。春田追着远去的出租车不停地跑,也不知道跑了多久,妈妈和铁平找到他的时候,已经是深夜。他被带去街角的食堂,面对桌上冒着热气的咖喱饭,春田焦急地问,


“爸爸到底去了哪里?”

“不知道。”

“那他还会回家吗?”

“可能……不会了吧。”

“诶?为什么?”


春田妈妈用手绢擦了擦通红的眼角,说,“等创一你长大了就明白了。”


“诶?我不明白啊,为什么?为什么?”春田的面颊闪动着泪光,摇着他的头,从一边倒另一边再到另一边,直到妈妈命令他停止,他也做不到。


夜里,春田在千珠家住下,他睡在铁平的边上,千珠隐隐地听到他从裹紧的棉被里发出的,如同小兽般的恸哭声,铁平拍打着他的背,反复地呢喃,忘掉吧,全部忘掉就好了。


就像发动机出了故障的飞机,为了减轻重量,就得抛掉行李,甩去座椅,连乘客都一并丢弃。为了让生活能继续下去,想得太多,只会成为沉重的负担。从那以后,春田再也没有提起过他爸爸,是真的忘了?还是他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起来,这两者很难分辨,但是殊途同归,不再想起,那总有一天,也就不会再难过了吧。


也许,从那时候开始,春田就将某一部分的开关播到了OFF,从那时起,没办法明白的事情,他索性放弃去理解了,将它们统统打包捆扎起来,扔进了记忆的回收站。


而童年时不明白的事,长大了,就会明白了吗?怎么可能。岁月流逝,搞懂那些事情,所需要的时间,却反而越来越长了。起初,可能五秒即可想通,渐渐变为一小时、一个月、一年……延长得那样迅速,如同夕阳下的阴影。


千珠枕着胳膊,也趴在了桌子上,注视着春田的沉睡的脸庞。


就连我,不也是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,才明白吗?


从出生时起,就认识你了,总是以为你在我和哥哥身边,是理所当然的事,可是,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,没有什么关系会一直持续下去,如果你不去努力维持的话。所以直到意识到,你真的要到别人身边去了,我才发现,想要你留下来。


太晚了吧……可是重新来过的话,我们会不会在一起呢?现在我明白了,不会的。这么多年,如果我们能在一起的话,早就在一起了。我们互相嫌弃对方这里不好,那里不好,谁也不肯作出让步,也不想改变,安于现状。我们都希望被照顾、被包容、被接受,被无条件地深爱,但是我们指望这些能够从天而降,而不需要自己付出任何努力,就像雨过天晴,自动出现彩虹。


真的爱一个人,就不会这样了。


你可能忘记了,一年前,有一天你突然打电话给哥哥,问粥该怎么煮。春田,那是煮给小牧吃的吧?我听到你在电话那头大呼小叫,说小牧感冒了,该怎么办。那时候,我快要气死了,有没有搞错啊!那可是春田诶!连泡速食面的热水都烧不来,自己的老妈,连杯茶都没有给她泡过的春田诶!这样的春田,也会为了一个人,去学着煮粥。


是啊,什么时候开始的呢?那个健忘的、迟钝的、笨拙的,从来就不会往前迈哪怕一步的春田,也会为了一个人,去做以前从没做过的事。


所以……千珠转头看着春田,火车轰鸣而过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,灯光和阴影交替地落到她的身上,面前,春田的睡脸和无数张脸重叠,童年时圆滚滚的脸,中学时额头冒出了几颗青春痘的脸,线条逐渐瘦削的脸,还有这张日渐成熟,却仍傻里傻气的脸。不知不觉中,千珠衣袖被泪水打湿了一大片,冰凉凉的,贴着脸颊,她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为谁而哭,是在为这一去不返的岁月而哭,还是为那无可挽回的错过而哭。


“所以,笨蛋春田,你又要花多长时间才明白?”


你要多长时间才明白,你失去了什么,你要多长时间才明白,那是你一生中,第一次爱上的人。

 

6,


夏末,东京的天气变幻无常,一时热得像蒸笼,一时又乌云盖顶,随时都会大雨倾盆。


隆隆的雷声,就像拨响了一把走音的低音提琴,雨声先行响起,沙沙沙沙,雨点随后露面,沙沙沙沙,淋得枯叶簌簌颤抖,把人行道变成一片斑驳,敲打着车顶,在帆布上奏出鼓点,行人们顶着夹克或者报纸支成的蹩脚帐篷,冲过马路,寻找遮挡。


东京啊东京,不闹火灾,就闹地震,不闹地震,就闹爆炸,不闹爆炸,就闹洪水。


“可是东京~是发生奇迹的地方~”居酒屋内,在雨点的伴奏下,铁平用夸张的动作拨了一下吉他,“奇迹就是~买到的彩票中奖了~出走的猫咪回家了~而我们~我们有机会重新来过~”


“啊啊啊啊啊闭嘴吧!”


千珠大叫起来,手忙脚乱地关掉料理台上的灶火,可是来不及了,平底锅里的煎蛋,依然成了一团黑色的不明物体,她恼火地冲铁平吼道,“都怪哥哥!唱歌害我分心了!”


牧凌太坐在吧台前,和铁平面面相觑,看着千珠将第57个失败的煎蛋成品扫进垃圾桶,他带着温和的微笑,说“千珠小姐,这次还真是认真呢。”


“那当然,我可是终于找到了梦中情人啊!中彩票都没那么幸运,这次绝对不能被他甩了,我一定要为他变身完美女性!”

“……千珠小姐,蛋壳又掉进去了。”

“啊啊啊啊!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!”

烹饪顾问牧凌太,对着学徒千珠,无奈地摇摇头。他觉得,如果千珠这样的,能成为料理高手,那大概春田那样的,都能成为时尚达人了。


这时,手机铃声响起,牧立即看向屏幕,显示的号码让他嘴角忍不住上扬,等铃声又响了几下之后,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接起,

“嗯,什么事。”

“小牧小牧小牧小牧小牧,我上街拍杂志了诶!上海这边的!”

“哦。”

“什么嘛,小牧你怎么那么冷淡,呐,你不是说我穿衣服很土吗?”

牧翻了个白眼,接过铁平递来的啤酒玻璃杯,咽了一小口,

“春田前辈你是小孩子吗?随口说的话,你也要记那么久?”

“我当然会记得很久啊!因为……因为小牧你是我爱的人啊。”


啤酒杯从手中瞬间滑落,摔在地上,为了掩饰涨红的脸,牧低下头,连连咳嗽。


屋外,雨停了,灰色的天空下,行人们疑心重重地仰望着,拿掌心试探着雨的大小,接着,雨伞纷纷收拢,剧场背景幕布般的乌云已经散去。

 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THE END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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